[小说]《黄粱》:否定、否定、否定|天天速看料

来源:哔哩哔哩    2023-01-24 11:32:20

吉普车碾过破碎的石子路,颠簸着隐没于群山之中,道路两旁野性生长的树木时不时挡在路前,树冠上披着一层油绿的新芽。


【资料图】

她斜撑着望向窗外,映入眼中的景色让她想起四年前同样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艰难前行的车队。那天晚上,整个村子的车都在那儿了,在王月儿的葬礼上。

那副粗糙古朴的棺椁徐徐落进提前挖好的土坑,昨夜下了雨,还未填埋棺材上就已沾满肮脏的泥渍。“你会烂在这里面么。”她不忍地转过目光,咳嗽不止,夹着烟的手微微颤抖。

01

“你竟然吃这个。”

王嘉嘉踮起脚跟,在集市最长的那条队伍前端伸头看她怀中的油条。这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姑娘正备战高考,过年这几天难得休息,恨不得整天都泡在镇上。

她抱着巨大的纸皮袋,和王嘉嘉并肩,边吃边沿着粘了一层泥巴的水泥路,向村子走去。“怎么,”她咬一口麻丸道,“有谁规定你姐姐不能吃垃圾食品吗。”

“嘻嘻,”她一跳一跳地跟在后面,“毕竟是模特嘛!”

“老爸老妈这个点差不多该起来了,你说他们发现我俩一大早就溜出来买油条,会不会生气?”

……

02

在她靠着王月儿的坟茔叙说过的诸多往事中,最难忘的果然还是大学岁月。

刚开始,宿舍四个人里只有王月儿和她的关系不冷不热,她性格火辣,而她沉默寡言。当她招呼着室友们打游戏时,王月儿往往一个人戴着耳机,捧着本教科书或者没听过的外国小说。她对这种书呆子风格的人不感兴趣。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大学一年级的下学期,那天晚上,一个男生求她给王月儿送情书。“什么?”她挑了挑眉毛,弹灭手中的香烟,开玩笑道:“你确定是给她不是给我吗?”

“喂,”那男生白了她一眼,“不要那么自恋。”

虽然很好奇,彼时她对王月儿却依然没有兴趣,随口答应那男生,便扫兴地回去了。还以为多大事,她想,大晚上把她叫下楼。

王月儿正戴着耳机看电影,她无声而立,在她身后靠着双层床的楼梯吞云吐雾。电脑屏幕里是黑白画面,讲一个意大利男人和法国女人的爱情。看了一会儿,她呵欠连天,揉揉眼睛,从后面把信轻轻放在她桌上。

03

“我们为什么要像猪狗一样活着,被社会奴役而不自知呢?”

“啊?”

“我说,”父亲深吸口气,“你年后有什么安排?”

“你不是说,常年雇你的那家报社倒闭了吗?”他补充道,“总得有个规划吧,今天已经初八了。”

“好啦,你,大过年的说这些干嘛,”母亲在旁边打圆场,“这疫情真是烦人,不过报社也不用迎来送往,怎么也被疫情影响了?”

“你懂什么,”父亲哼了一声,“这两年经济不行,没有人逃得过。”

她呆呆地坐在桌前,一手夹烟支住桌子,筷子放着。“烟也少抽点。”父亲道。

后面说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思绪飘荡,时而想工作,时而想起高中年代追过他的一个男生。“我这是怎么了?”她笑自己,拿着烟的手抖个不停。

04

跟她不一样,王月儿是本地人,父亲是律师,在老城区经营一家小小的事务所。

干净的河水静静地从小区中淌过,厚重的廊桥质朴沧桑,显露出一种“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的气质。走过那座桥,就是王月儿家,二楼的窗户模糊地贴着“法 务”二字。——由于风吹日晒,其他字已经看不清了。

阳台上晾着几件衣服,一袭薄薄的床单单独挂着,在风中轻轻摇曳。床单旁随意搁着一张竹椅,听王月儿讲她会画画,那是她平常画画的地方吗?

那是她们熟识后的事,去她家的那天天气晴朗,她给她烧了味道偏酸的番茄炒蛋,配着微酸的圣女果,简直是下酒绝配。

“想不到你还会做饭。”

电视里放着当天的新闻,没什么新鲜事,记者正逼问一个无业青年为什么不找工作。

菜板“踏踏”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不太会,”她羞涩道,“妈妈还在的时候,教过一点。”

“能抽烟吗?”她问。

袅袅烟尘在眼中浮起,“妈妈说爸爸是个马虎鬼,她走了以后,就没人能照顾我了,”王月儿说,“所以我要学会自立。”

她撑着手坐在沙发上,不知是不是酒劲上来了,眼前摇摇晃晃,——明明才喝半杯。她晃了晃脑袋,挣扎着坐起来,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

05

“你们什么都不懂!只会指指点点!”

“你再吼一句试试?”

“……”

门外的吵声已到不容忽视的程度了,她苦笑一声,坐在床上一支一支抽烟。化妆品首饰胡乱放着,没心思收拾。

“你说你压力大,我难道就不大吗?两个小孩儿,到处都要花钱,今年这么多人被裁,你知道你爸爸随时可能失业吗?”

其实父亲很爱她们,只是,有些事情不完全由他控制。人的意识就是这样吧,你知道你爱一个人,但你的一举一动都将她推向深渊,最后只能在心中将那些无谓的行为正当化,“为她好”、“站在她的角度”之类的。

——王月儿说得对,他们都是社会的奴隶。

王嘉嘉扑在她怀里哭的时候,她拍打着她的背脊,仿佛安抚着一头伤心的小兽。“别把鼻涕擦我领子上啦,很贵的。”她半开玩笑道。王嘉嘉眼泪汪汪地抬头,委屈到快把她肩膀的布料拧变形了。

06

王月儿是因为跟她妈妈一样的病走的,——抑郁症。

大三以后,越来越忙,跟王月儿愈来愈疏远并未让她多想,——那段时间她跟所有人的联系都淡了。“她应该也忙着找工作吧。”她觉得。

有一次,只有一次,她在商场的圣诞树下看到她。那是一棵塑料制成的松树,挂着廉价的彩灯,在儿童乐园的门口荧荧闪烁。王月儿把手塞进厚厚的羽绒服里,抬头仰望树上挂着的棉布小礼物盒,一动不动。

“改天再跟她联络吧。”她本来想和她打招呼,但男朋友在远处挥着手,一边喊电影还有两分钟就开场了。

07

失业那天,他和认识三年的报社编辑在咖啡馆里喝咖啡,她求了他很久,但人家说自身难保。“不过还有一个办法。”明明面对面,他却在微信里这么来了一句。

“你陪我开心一下,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她当场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傻逼”,又当着满屋的客人狠狠骂了他一顿。那家伙丢不开脸,放了句狠话就灰溜溜地逃走了。看到他仓促的背影渐行渐远,她身子一松,泄了气般把包扔在一边。周围时不时投来目光,或惊异、或戏谑。“好累。”她的头发散了,遮在眼前什么也看不见。

08

王月儿的葬礼,她父亲没来,听人讲他失踪了。所幸王母娘家在当地盘根错杂,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主持了葬礼。

她把高跟鞋拎在手里,洋装的袖子挽起来,去看为王月儿准备的墓。坟地在后山的深林中,一路上鸦雀成群,它们伫在树上,有些重重地扑棱翅膀,有些则发出呕哑嘲哳的鸣叫。

墓的周围空空荡荡,几株脱干叶片的树歪着脖子注视着她,目之所及一片死寂。

——现在她穿着漂亮的衣装,感受着,生命充满可能性。

——而王月儿什么也没有了。

她深深意识到这一点。

回到祖宅中间的事,已经记不清了,等回过神,她已置身温暖的炉火前。白天那个沉默不语的奶奶面无表情地在炉中捅来捅去,屋子里只能听见木柴摩擦的“吱呀”声。

“月儿在城里上学,每天都会给我发消息。”

她望向老奶奶,发现她盯着跳窜的火苗,似自言自语。

“多好的孩子,长得可爱,人又听话,怎么生了和她妈妈一样的病呢?老天不开眼。”

她往炉中添了一把柴火:“人呐,忙忙碌碌,到头来一场空。月儿这孩子,就是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了。其实谁又希冀她什么呢?我们只希望她好。”

她一声不吭,这些事她多少知道一点,王月儿因为性格问题,笔试虽然一帆风顺,面试却总被刷下来。其实她也有罪吧,她悲哀地想,目睹这一切,却什么也不做。“她自己能克服的。”——想这种事。

“可怜了卢介,她妈妈走后,他不顾我们的反对,独自照料着她。多好的男人,现在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干柴静静地焚烧,纯净的火苗中,仿佛浮现出王月儿的笑影。“别熬太晚哦。”她蓦然想起她熬夜追剧时,王月儿迷迷糊糊从床上坐起来,提醒她早点睡的画面。

喉咙一阵痉挛,她强自忍住,把头埋进怀里,无声地抽泣。

09

“我现在知道那个男生为什么喜欢你了。”

洗衣机“咣当咣当”抖个不停,她不雅地坐在洗衣机盖子上,双腿晃来晃去,对王月儿说。

她捧着本书,不解地“嗯?”了一声。

“很可爱啊,你认真的样子。”

她的脸一下子羞红了:“别、别说这种话啦……”“怎么,被同性夸你也会害羞么?”她跳下来,坏笑着抱住她,去搔她的胳肢窝。“啊啊,我……”王月儿奋力抵抗,在狭小的洗衣房里躲来躲去,打闹声整层楼都听得见。

下午三点的阳光悠悠照耀着地上的生灵,生机灿烂犹如梦中的泡影,所有人自得其乐,所有人心满意足。

梦中,她靠着王月儿的茔墓,阖上双眼。

标签: 儿童乐园 迎来送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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